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〈一半〉

劉宜芬

「我要帶一束花去看他們」她說,居服員已經幫她打掃過房子,衣櫃裡整齊懸掛的衣服,鑲著亮晶晶的鈕扣和鮮豔大膽的織紋,很美,是吧?來不及反應的現在,隱匿在密不透氣的皺褶裡,她撕掉身上一片與傷口合體綻放的花朵,仍用手臂撐持日常,床鋪上那些迷宮般的線團,耗減成一段一段後,纏結著自己創造的世界,隔離一切不安困頓。

「房間裡面堆滿垃圾」;「不要跟那裡的小孩一起玩」;「我家人也有那個病,所以我很了解」;「有這種病的人要怎麼顧家」; 在這裡,她成為屋子的一部份,扭曲醜陋地漫生在家屋的每一小片,伸向永遠退縮中的未來,以及她從未見過的人當中。儘管夢和日常一直都是晃蕩,眼淚繼續增長,穩妥承接了凝固的時間。她閉上眼睛,不由自主地重複在回憶的迷霧中徘徊:你去拿早餐我們一起吃好不好  禮拜三的下午三點到二點  下大雨  有沒有什麼心願要跟他講  前一天有打電話回來 媽媽有颱風你不要出去  快一點快一點上來  褲子都是血  夜  徹夜空著  我睡這一邊  夢不到你們  我只是想要說給你聽  這樣子就好了  

她努力將蹣跚拋在身後,我數了上台階、下台階,並沒有真正算數,聽著她喚喊休眠的灰地,我記起了曾有的名字、早餐(天氣多好啊!我們一定曾在某個早晨吃早餐時說過這樣的話)。日光穿過裂縫,能看見她緊閉雙眼,落日餘暉下,光與影的邊界逐漸消融,所有的怨懟期望都被隱沒的樹影接走,在我緩緩入睡之時,它就落在我身後。下次她會再帶一束花來,而我完全不應該在這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