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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人生

吳俊佑

 

秒針的滴答聲太吵,好不容易才找到她的打呼聲,數了二十聲,應該可以偷偷爬起來了。

上床睡覺的時候,我把地板的紙箱還有鐵盒都往旁邊挪開,下床時就不會碰出聲音。拖鞋也會沙沙作響,所以我只能讓腳掌踩著冰冰的地面,慢慢地、壓低身子,像壁虎那樣張大指頭伸向前,輕輕觸碰那些無處不在的塑膠袋、報紙、玻璃和金屬做的任何東西,那些隨時準備瑣碎著呢喃咕噥的狡猾玩意。如果遇到了,我就沿著它們的邊緣繞過去,就算碰到,也只限表面的瞬間撫擦掠過。

從櫥櫃拿出衣服和毛巾的方法是,緊緊握著兩邊,緩緩使勁拉開,用幾乎沒在動的速度鬆手,才能讓它老邁的關節不要嘎吱吵鬧。反過來也是一樣,不可以心急,夜晚還很長,但也可能一瞬間就驟然結束。

把戰利品掛在脖子上,我又趴下了。距離浴室一點都不遠,耳朵隨時警覺鼾聲是否規律如常,每寸皮膚都在感覺與障礙物的接觸,眼睛利用窗外透進來的路燈餘光,勾勒著那一座座從地面拔向天的堆積雨林,我是求生存的爬蟲類,誰又是我躲避中的天敵呢?

眼前突然黑壓壓的一片,早該料到這條平時沒人敢挑戰的死路會不通,我緩緩站起,弓著背逡巡四周,打量該挪開不高的土丘,會不會讓它鬆垮傾倒?還是跨過低矮的灌木叢,會不會踢到暗藏其中的尖刺針葉?

終於,腳ㄚ子碰到不同的冰冷質地,浴室裡,每片磁磚的反光都像一顆亮澈澈的眼球歡迎著我,我興奮地微微轉動水龍頭,我要的不多,只要一點點細流就可以沾溼毛巾,就能擦澡,就足以讓我接近學校的同學們一點點。

一滴水珠雷鳴般敲落在地板上。

在注意到打呼聲停止前,她氣恨而劇烈地拔山倒樹衝進來的聲音先轟然噴炸在我的耳膜上,我知道接下來還有更多的怒火即將招呼在身上。抬頭看,牆面磁磚掛著一顆顆流淌滴垂的淚。

昨晚又夢見了那個人,又夢見了還是孩子的我。窗外灑進帶著暖意的陽光,照在碩士畢業證書與技術士執照上。這裡是我期盼了二十八年的新家,看不見任何雜物的收納、一塵不染的地板。是我的現實、不是回憶,也不是夢境。